鹤廉

雪之下(上)

骨喰藤四郎x女审神者


「雪之下是什么呢?」


「是浅眠的春天啊。」


大概是一个清甜温柔的本丸日常故事吧,从初次心动慢慢说起。没有波折,也没有扣人心弦的剧情,有的只是一篇恋事小札罢了。


以上。


*


她牵着他的手,一径穿过薰风旋绕的回廊,薄红色的长尾金鱼于玻璃风铃之上摇摇晃晃。


银发的少年垂落一双雪青色的眼,凉凉淡淡凝睇着自己与女孩交握的手。


同娃娃脸的女孩一样,她的手亦是又短又软的,任其如何气急败坏地挥舞也甩不脱稚气二字形容。四指几乎一般长短,张开来是粉白的小小银杏,合拢去是幼鸟未丰的羽翼。此刻这羽翼覆于少年手背之上,却因为娇小无法完全包覆住他修长的手,微凸的滚圆指肚只好趴在他骨感的指节旁,好不委屈。


而女孩就是用这样一只手牵住他向前急急走去,木屐声爽脆踩中日影摇荡。女孩的侧颜分明清透,新沐后垂肩的发凝聚成缕,散逸素淡的芬芳。少年纤长的眼睫掀起复落下,她浴衣上洇染的数盏莳花像是白栀,愈衬肌肤颜色温和如蜜。


人类的女孩,与刀剑的付丧神相较委实太过骨脆肤柔,好比彩云易散琉璃脆。倘若这付丧神的少年稍一动念,翻手间即可将她损毁。但那种可能性等同于无。女孩是赋予付丧神人类形貌的的审神者,是骨喰藤四郎尊奉至其寿尽的主君。于是他既能为历史为她而战,亦能默许她随意触碰他的身躯。虽然初获人身不久的银发胁差尚未识得内心寸寸生发的隐秘情愫,那与主从之谊其实并不相干。


事实上途中骨喰已然遇见好几位同僚, 他们皆神色惊异地瞟向一任女孩牵引的少年,谁人不知骨喰藤四郎最是抗拒肌肤间的触碰呢。但审神者显然不知何时已将冰雪铸就的心墙轻轻越过。 然而格外有趣的是两位当事人尚且懵懂不明,譬如春风无意熏人醉。


这二人共同行来的一段路途,短促却也绵长,而终点正是本九内设的医务室,白漆涂就的小木牌于阳光中微微发亮。


审神者携着骨喰藤四郎疾步迈入此间,交叠着一双细白长腿闲翻医书的黑发短刀闻声抬首,一见审神者便朗朗笑了。


“怎么了大将?是虫牙又疼了吗?早叫你少吃几块糖了,不如这回我帮你拔了它吧。”


审神者一张脸霎时青了半边,下意识捂住嘴退后几步,轻握住骨喰双肩把他往药研面前一推。“谢谢了您。但我可不想拔牙,我是让你看看他的——”她故作凶恶地对胁差少年一龇糯米细牙:“说吧骨喰。你可真行,瞒了我这么久。”


药研也收了笑意肃目望他:“骨喰兄不妨说说看。”


而骨喰自己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静默少顷,淡声回答道:“感觉不到温度罢了。”


“你的体温也太低了。”坐在一旁的审神者出声补充,暗自搓一搓自己的手心。盛夏骄阳里少年肌骨幽冷若雪,自是清凉无汗。牵住他的手时,女孩几乎觉得自己抓住的是一块软冰。纵然刀剑的付丧神与人类相较体温偏低,心跳缓慢,但那仅是微不足道的差异而已,哪里似骨喰这般?


就在刚才,沐浴过的女孩拎着一听冰镇汽水踱回房间,瞧见背对她安坐桌旁的近侍玩心顿起,伸出手飞快地将罐装汽水贴上骨喰的面颊。她本以为忽来的冰凉感触定能成功吓他一跳,结果人家连眼皮也没抬一抬,十分无趣。


恶作剧未果的人好不泄气,不禁好奇发问:“骨喰你不觉得凉吗?”


得到的回答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不知道‘凉’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静缓无波。


……


待审神者叙述完前因后果, 药研藤四郎心中也明白了大半。黑发的短刀安抚地揉一揉女孩湿着细润水光的发,温声回答她:“大将不必太过在意,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倒是常有的。”


“大将知道的,我们原本只是器物而已。虽然依托大将的灵力得以化形,但我们其实与真正的人类相差甚远。”


“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崭新的……我们必须尽快适应人类的肢体与力量。但是所谓的人心,我们一时却无法拥有……相应的,感知上的混乱就会时常发生。”


“而骨喰兄他……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了。”


“但大将大可放心,这种症状最后总会消失的——虽然我也无法确定具体时间。”


医务室内忽然静若透明,药研低沉的声线骤然顿住,无人接话,像是小石子落入无底洞。骨喰垂下头,雪青的眸盯住白暂的指尖兀自出神。


良久以后,是审神者打破了横亘于三人之间的岑寂。


她的声音轻而软,问着药研的同时似乎在也问着自己。“我能……帮到骨喰些什么吗?”


告别药研自医务室一步步走出,女孩的神情显然有些呆怔,豆子打到的鸽子一般。她不错眼地望着银发的胁差波澜不惊的清秀面孔,蓦地想起她在锻刀室中与骨喰藤四郎的初见。那时审神者险些将这鲶尾藤四郎终日期盼的兄弟,认作了镶嵌一对活人瞳眸的瓷偶——他是美得过分寂寥了。


女孩向胁差伸出手作友好的表示,却教他轻轻避过。少年的声音冷澈好似檐下之风扫过冷泠青玉,对她说道:“别碰我。”


那时候他的皮肤,是否也和如今一样的寒冷?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然不识冷热。


而她竟然不曾留意过,只是在感受到他的体温之前,一次又一次,讪讪地缩回了手。


懊丧淹过头顶,窒息之感席卷而来。女孩抛去无用的淑女仪态径直屈身蹲下,黑发的头颅深深埋入两膝间,暂时扮作鸵鸟一回。


她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隔水般遥远不真。


“突然觉得我就是个笨蛋啊——明明一点都不了解骨喰你,还要多管闲事……强行把你拉到这里来,一定让你觉得困扰了吧?”


“真的很对不起呀,骨喰。”


雪青色的美丽眼眸微一闪烁,仿佛蓦然落下昨夜星辰。骨喰藤四郎默然弯下身去,竟也如出一辙地蹲在女孩的身旁。他还并不懂得如何安慰头顶雨云的女孩,于是他回想着药研安抚她的方式,掌心依样画葫芦地落在女孩漆黑软茸的发顶来回抚摸。第一次做堪称亲密的动作,他尤显僵硬不惯,然而力度却载满不自觉的温柔。


蝴蝶生怕惊动了花朵。


“你不是笨蛋,我也没有觉得困扰。”


“你在意我,我似乎觉得……有些高兴。”


女孩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骨喰,琥珀色的猫儿眼睁得滚圆。


近在咫尺的人,脸庞是天赋的典正清美,垂落肩颈的披发顺作流动的水银。雪青色的眼眸将女孩静默凝视,以往那毫无归宿般的透明质地中映现出她的面影,宛如水底胧月。女孩心头忽有妄念掠过:她多么想永远倒映于那双眼湖中。


“那,那就好!”她从白昼梦中倏忽醒来,慌乱中手足无措,差点被自己绊个跟头。然后这一次换做骨喰藤四郎自然而然抓住她的手,神情是无关风月的担忧。少年手掌宽大,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女孩的五指团拢于掌心,比她幼时扑蝴蝶来得更加容易。而肌肤纹理细腻盈白,像是炎夏不融的雪花。


“没事吧?”


女孩实实在在地慌了,局促地抽出手倒像被火燎着一样。推说自己还有事要单独处理,丢下骨喰便急忙逃走了,实际上只有女孩自己知道,自己想要逃开的并非骨喰,而是蓦然无序的心跳。


独留这胁差少年一人立在那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抓住些什么。指掌间柔滑之意犹存,即使他仍无法感受到人类女孩肌肤中含蕴的所谓温暖。初获人身之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有所缺憾,从心到身。


而不久后的那一天,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独自来到与她初识的锻刀室,眼望锻刀炉内不灭的金色炉火,散碎的记忆残片诱引他伸手触摸。


感觉不到那份慑人的灼热,但却可以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痛楚。那何尝不是他“活着”的证明。


或许骨喰藤四郎格外执着于失去的记忆也出于这般缘故罢。纵然消散的曾经也许并不如何美好,甚至于让他痛彻心扉。但骨喰藤四郎还是那么想追回杳然远逝的时光。痛也好泪也罢,至少能让他打从心里觉得,自己的存在并非虚无啊。


然而锐痛刚刚袭上冰冷的指尖,他就被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审神者扯住后领一把捞回来。貌似乖巧软糯的姑娘家对着他就是忿忿的一声“笨蛋!”一双含着怒意的琥珀明瞳格外晶莹澈亮。


一时间寻不到净水为他处理烫红的新伤,女孩情急之下张口含住他的手指,温润湿滑的感触传至脑际,舒缓了烧灼的疼痛。他的身子一下僵住,却不曾抬手将女孩推开。他明白她未存半分别样心思,但他也并不讨厌她这样做,即使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为何。


但当时的骨喰并未告知她自己身体的异状。他从不觉得这种问题有何严重之处,既不会妨碍战事更不会妨碍生活。不过感受不到温度而已,又何须计较太多。但现在,看审神者如此着紧的模样,骨喰藤四郎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也许感觉不到她与同僚们的温度,确实是件很严重的事?


初夏霁朗的天光里,银发的美丽少年抬起头仰望着明蓝如洗的天空,春天拖长的尾音仿佛仍在白云深处悠悠回响。那些幽微的情愫,宛如羽毛上流动的光色,瓷釉间晕开的虹彩,在这样平淡无奇的一天里,全数化作一段浅绿的风,拂过少年白雪般寂静的面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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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正在把你推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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