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村剑心/绯村拔刀斋x神谷薰
半架空平行世界,旧文重置连载。
设定特殊,不喜勿入。
*
幕八 风华恋
好温柔的一个吻,突如其来又理所应当,譬如一瓣落花,飘飘摇摇停驻在二人唇间心上。他与她仿佛骤然沉进一脉玫瑰清露般酣美的醉意里,怔忡地凝睇着对方半晌,两张青春年少的面庞,齐齐溢满朝霞样水红色的暖光。
剑心也是一时情难自禁,出于本能地想要亲近咫尺之距的心上人。回过神来,少年清俊面颊羞煞如血山桃,连话都说不囫囵。闪烁着琥珀光华的眼湖里,倒映出少女宛若雨后八重晚樱的姿影,双眸净蓝,经泪雨洗过愈发漉湿清丽,眼睑点润一丝细幼的粉。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至少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我想看到你的笑容……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不需要杀人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她方才如此说道。这伏在剑心胸前的少女付丧神,既是为斩戮无数的影之人斩嗟叹惋惜,更是为心若琉璃的纯挚少年潸然泪流。
她口中断续说出的一字一句,无不是自暗剑血光间生长而来的皎洁之花,清嫩饱满的蓓蕾不由分说埋入少年的心中,旋涌开来寸寸舒展,散逸出一段淡紫氤氲的芬芳。腥甜凝滞的气息从指间鼻端流淌而过,消融在盈溢的馨香中,竟不再幽灵般将他夙夜纠缠。
仿佛被一股清泉深深地荡涤过全身,发若红莲的年轻人斩吁出一口长气,抿成一线的唇终于柔化了冷硬的线条,化作温暖的微笑。纵然他心怀无度悲愁,难抑满腔忧焚,这一瞬却在少女的言语中将其尽数抛却,重又变回了那个初涉恋慕之河的纯白少年。
“如果这一天到来的话,那你愿意与我一道,走在新时代中吗?”
于是剑心如此轻声向薰发问,态度慎重珍惜至极,与往昔那个刚烈决绝的自己大相径庭。尘世的绪风,只消几息便能吹散女郎花上结缀的晓露。而人斩与刀之间的未来,抑或并不比这长久太多。然而少年的一颗心如今依旧不灭若炽火,对新时代的期许洁净如昨。
倘若黎明驱散黑暗,梦中的和平真正降临在我们的身边——
那时你是否仍愿意与我携手同行,从此永不分离?
而少女全无犹疑,抬头望他时目光秋水般澈亮,一字字回答她愿意。
真的足够了,此时此刻唇上遗留下的芳馥淡香,已足够凝结成纷乱时光中的剔透琥珀,完好地保存在剑心的记忆中。纵使岁月磋磨十年又十年,也绝不会有半分毁损。
而亲爱的人,他亲爱的人,这个刚刚学会了用泪水来告白和诉说的少女,目光清凌凌地凝望他许久,温润细致的肌肤上聚敛一层胭脂之色。不意间,薰的唇边绽出一对甘甜的笑涡,继而踮起足尖闭上双眼,极轻极轻地回吻了他。
*
自那一日二人互通心意以后,少女仅修养不过半日有余,便坚称身体已经无碍,剑心见她笑颜晴丽,也逐渐放下一颗始终悬吊在半空中的心,便不再将薰时时拘在自己眼前。只是闲暇时薰再不肯出外游逛,只一门心思陪伴在剑心身侧,璧人成双,不羡鸳鸯。
值得一提的是,这姑娘其实手脚麻利得很,也乐意在小荻屋做些活计报答收留自己的恩情,然而不过片刻,就被老板娘请送瘟神一般慌忙请出了后厨——薰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也仅有剑心一人能够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再淡然地评价一句:“味道……终身难忘,还有进步的空间。”
最后薰只得做些砍柴挑水的力气活,好在这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少女身形虽然生得窈窕袅娜,但毕竟还是非人的付丧神,普通人类的力量与她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薰正在院中专心扫地,直起上身擦汗时,她忽然发觉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个陌生姑娘,乌黑长发整齐地拢在藏青色头巾下,双肩上斜系着揽袖带,臂间挎了个口衔新鲜花朵的竹篮,正面带好奇地将她望着。
薰被她明灼目光打量得渐生局促,索性单刀直入,率先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来找我的吗?”
姑娘颔首一笑,两颊嫣然,“你就是薰吧?我叫阿季,在白川那边卖花。我和老板娘约好了,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把花送到小荻屋来。”
“所以呢?”薰不解地稍稍侧首,半帘黑发倾泻在右肩上。阿季伸手拨弄一下篮里盛放的各色莳花,方才继续说道:“刚才我经过鸭川那边,看到有个孩子孤零零坐在河堤上,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随口问了句他在等谁,他只知道她总穿红衣,名字是薰。老板娘与我提到过你,我便来替那孩子问问看。”
薰听阿季如此一说,心下了然,浮雪般的面容旋即透出些许苦楚之意,站在原地垂下头不发一言。阿季见薰这般形容,便明白过来男孩口中的薰姐姐必然是她了,从竹篮里顺手拣出一束蓝紫色的雪割草掷到少女怀里,卖花女捏捏薰的脸颊,温声道:“多漂亮一女孩儿,可别苦着脸哪。送你束花,抽空去见见那孩子吧。”
阿季离开时徐徐带起一阵轻风,惊动了院里遗落遍地的樱瓣,业已褪成一斥染的浅淡色泽。薰将那束雪割草小心地放在一处干净的空地上,任凭其上附着的露珠消散殆尽,俯身拾起扫帚,重新将它们归拢到树根处的石灯笼旁。
身后传来障子门被推开又关上的细微声响,残零的苍灰衣角在风里摇摆挣动,簌簌有声。少女就势回身看去,原是少年人斩正向她快步走来,眉目神情愈发如切如削,发丝染作墨黑不复绯红。是了,如今他红发高束的纤瘦背影早已成为幕臣的梦魇,血火的传说,外出时自然要将这特征仔细避过。
他的头发还是她细细染好的。少年抬手松开发束的时候,侧影流丽非常,轮廓混合着冷冽和郁美。凭依凶剑而生的少女将千百缕垂丝一般光润的夕阳困囿在掌心里,再一分一分涂抹上黑夜的颜色。
凉腻得有如水泽濡湿的触感,她只消抚摸过一回就再也无法忘记,正如她终于意识到他的心其实比他的发更柔软。然而他所秉承的剑术却与其截然不同,是足以斩尽万物的如割疾风。
薰对剑心抿唇一笑,声音清澄,她本就无心瞒他,“剑心,我得出去见见凉介。”
少年金色的瞳仁止水般凝结一瞬,旋即不假思索地走到少女身侧,将她略微有些发凉的五指拢在自己的掌心里,望着她径自沉声说道:“那我与你同去。”
*
像这样白天时分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对他来说其实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不过将发色染黑以后,混入绵密如织的游人之中的确变得不那么困难了,于是剑心并未戴上斗笠,从容地与薰并肩而行。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少年爱侣,脉脉对视间,眉目流转着无可仿佛的情愫。
二人刚刚自鸭川那边折返,而薰怀中捧着的那一束雪割草,现下已然赠与了前来向她道别的凉介。昔日笑容腼腆的男孩,如今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黑色丧服,眼下尚且附有哭泣过后的微红。
他说,自己明天就要随母亲搬到横滨去,那里住着她多年未见的兄长。父亲不在了,靠织卖草席贴补用度的家中越发拮据难熬。薰望着凉介仰起的稚嫩面庞默然许久,到底不忍也不敢揭破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孩童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三月的晴空。她甚至无法像平时一样拍打他胖乎乎的手背权作安慰,唯一能做的,竟只剩下将怀抱的无辜花朵赠予被杀之人的遗孤这一事。
凉介临走之前,还特意谢过剑心为他扎风筝。然而一声声叫着“绯村哥哥”的男孩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正是十五岁少年骨节略显突出的细白十指,折断枯枝一般折断了自己父亲武勇的生命。他旋身踏入修罗鬼道尚且面不改色,然而此刻却在男孩诚挚的目光下失却一切言语,脊背痉挛一般挺得僵直。
不知不觉间,脚步越放越缓,最后停了下来。少年站在街中央,身边人来人往,满心涌上的都是迷惘之情,如烟云水雾一般遮没视线。
日光晶亮细碎,流连在垂帘般的额发前,暖意蓬松挠人心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斩是不能见光的存在,却殊无悔意。他自己时常笑不出来,却一心盼望行走在阳光下的人们替自己微笑。然而时至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让多少人伤心流泪了呢?剑心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却又隐隐恐惧着真正的答案。
“剑心,你是走得累了吗?”身旁的少女发觉他的异样,便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声地问道。少年静止不动的睫毛闪了闪,终于从失神中挣脱出来,朝面含忧色的薰温柔地摇摇头。
日影憧憧,和风裹挟着春天的虹彩,自光晕间流水般粼粼淌过古旧的町巷,摊贩的吆喝声、利休木屐爽脆的踏地声、长歌三味线落雨般的弹拨、春告鸟婉转的啼鸣,一切都在他耳边活转过来。这是文久四年的弥生月末,历史的车轮在每一个人的脚下不动声色地转动,无人能确切地知晓自己究竟会行至何方。
其实倒也不必为此过于烦恼。成败得失,成王败寇,也许只得流光一转便天地翻覆。在这酩酊颠倒的时代里,亟欲修正的事物如此之多,却无法预知修正之后会产生怎样的结果。每日纠缠于革命与顺应之间,最后甚至都无法分清,到底是在不顾一切地破坏,还是在尽心竭力地守护,抑或二者本就密不可分。
那么暂且先停下来吧,就这样停留在这个春日里少女绮梦一般的黄昏。谣曲中所唱的壮绝传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今天与明天,而三百年前的风,如今依旧吹起茶屋门口悬挂的绀蓝色暖帘。酒香殷殷,隐隐听得见坐在里面的客人醉意半酣,击节唱起藤原义孝所书和歌的声音:
“朝有红颜夸世路,暮成白骨朽郊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