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
赈早见琥珀主x荻野千寻
捏造成分多,自我满足向,不喜勿入。
*
他发源于天女离尘向月的地方。
传说那光艳照人的辉夜姬在月中来客的簇拥中披上飞天的羽衣便待离去,霜发的竹取翁不舍爱女勉力挽留,探手扯去羽衣间一脉披帛。织物落地旋即化作湛湛川流,追随明月清辉直至天尽头。
从此他得了羽衣川的别称,因这一卷哀戚美丽却穿凿附会的传说。然而他早在辉夜姬寄居于竹茎之前便已流淌于苇原中国间,天女曾在即将飞升的月夜于他身边徘徊良久,纵然眷恋尘世双泪如倾,最后仍决意踏上前往月中的归途。
“无法可想啊,”天女信步河边形影相吊,终究临水自语道,“神和人如何能相爱呢!”
——天之羽衣,归去之时,羽衣轻着身,慕君之思深无奈。
彼时她吟诵的诗行优美如少女春日绮梦,无声汇入河川记忆的渌波,河中的年轻神祇对其中寄予的宛转情思却只余不解。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洁白的龙神甘愿坠入十丈软红,祭献漫长寂寥的寿数只为学习如何去爱,他才约略读懂。
*
水下的世界清透如蓝晶,岁月在明莹的波光间粼粼流逝,于他而言不过是掠过肌肤而去的斑斓鱼群。平安贵女的雕花木舟温软地荡过这里,战国武将的鲜赤血液滚烫地染过这里;明治工厂的漆黑煤烟滞重地笼过这里。到如今,生得一双温温绿眸的少年人赤着双足独坐在水边,流目四顾,茸白的荻花茅穗漫天扬絮迷了他双眼。
旧日漆色鲜艳的鸟居黯淡无光,石灯笼睡倒在深茂的荒草里,与结缀青苔的地藏像们一起。他缓慢起身欲化作龙形回到河川去,却被一辆废弃的自行车绊得险些摔倒,红绿斑驳的锈迹痛楚地扎进素洁的水干,浮凸的暗纹间散逸类似鲜血的腥甜。他出于习惯欲抬手施术清理自己,方才愕然发觉因信仰而生的神力微薄无几。
属于神明的时代业已远去,而他仍驻留在原地。
便在此时,琥珀川上忽地溅起一簇雪白浪花,他急急侧头看去,翡翠清瞳骤然凝缩:白裙的女孩追随一只粉红的小鞋扑通栽进河里,一瞬便只余丝微涟漪。幸而他赶到得十分及时,孩童细软的十指裹住龙神凉滑的双角,散乱的棕发与青白的长鬃密合纠缠。她太过幼小以至于不知恐惧为何物,被他抱在怀中游出水面时,睁大一双盛满星星的眼睛冲他笑了,无人对他如此温柔又天真地笑过。
人类女孩全无防备地将珍贵的名字交给了少年神祇。荻野千寻,水深千尺,一个同她的心灵一般湿润而洁净的名字。日后当失落故乡的他在魔女的契约上木然签下自己的姓名,为做那些不光明的事情翔滑在墨蓝的夜空时,女孩清澈的声音总会蓦然回荡在他的耳边:“千寻,我叫做荻野千寻!”
铁灰的大厦下埋藏着河川的遗骸,唯有一丛女郎花尚且记得他,在婴儿蓝的天空下嫩黄而寂寞地开。他无可闪避地忘却了归家的路途,只有那个女孩在少年神祇所剩无几的记忆中生长成蓬勃鲜艳的花,倔强地摇曳在他混沌的生命中。
于是才会有多年后花丛下少年递来饭团的温柔手掌,藏在衣物间写有女孩名字的卡片,被称作白的少年面上扬起真心的笑,沉静如水的声线凝聚了一整个夏天的清凉。
“不过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还记得你的名字。”
少年轻声说出这句话时,还未曾预知到在那个如梦似幻的月夜里,丝绸般质地轻盈的风拂过身躯,雪白的龙鳞闪烁着明莹的水光。有所成长的女孩静静伏在他的背上,温暖的吐息旋绕在龙神的额心。她的声音曾在无边黑暗中唤他醒来,如今则为他寻回遗落太久的自己:“你真正的名字……叫作琥珀川。”
千年往事汇作排空巨浪,龙鳞刹那散尽,宛若玻璃溪流在夜空中盘旋远逝。他扣紧她的手任凭彼此向大海迅速坠落,前额相抵的感触真切昵近得催人泪下。在那一瞬间赈早见琥珀主发觉自己正在爱着她,很久以来。不论是作为自然的神明对人子宽悯的爱,还是作为情窦初开的少年对女孩青涩的爱,他在有所知觉之前就已爱上了她。
可是最后的最后,少年神祇也只能在发白的石阶前松开那只温暖而纤细的手,目送女孩头也不回的背影告诫心生不舍的自己,不必追,不可追。薰风绍缭吹冷白皙掌心聚起的微汗,翡翠色的双眸凝视远方太久了,眼角渗出些许湿润。
*
黑暗寂静的隧道仿佛长无尽头,白衣的少年却仅是默然地向前走。跫跫足音长久响彻于此地,直至再向前踏上一步,便是烟火人间。
他驻足在神隐之世的出口,蝉声纷落如时雨,倾城日光刺痛了少年远眺的眼帘。赈早见琥珀主心知一旦走出神隐之世他便会化为人类,失去信仰的神灵注定同凡人一样尝尽生老病死的苦楚,然而他心头生不出丝毫悔意,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披上羽衣的天女旋即忘却尘世一切温情烦忧,而无家可归的河神远避于神隐之世,又何尝不是披上了一件隔绝情感的“羽衣”呢?如今他终于得以挣脱禁锢自我的枷锁,纵然会在时间的磨蚀下衰老死去亦心甘情愿。
后来赈早见琥珀主如愿以偿地与他思念的女孩重逢,遵守了他们在石阶前许下的约定。喜悦的泪水流淌在荻野千寻清秀的面颊上,她颤抖着双唇环抱住自己亲爱的友人,一头顺长的棕发间依旧闪耀着玫瑰紫的光芒。已是人类之身的少年却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手掌轻轻抚过她不断起伏的纤瘦脊背,不厌其烦地对女孩重复道,千寻,我在这里。
他们的身后就是少年寄住的神社,当年在油屋洗浴的那位河神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而这座古老的神社正与荻野千寻的新家相邻。正值新绿之季,自街头吹至巷尾的风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
曾为河中神祇的少年逐渐发现了时光流逝的奇妙之处,过往千百年他身处其间却全无实感,只觉眉睫闪烁间世界就换了模样,自己却懵然无知。然而在作为人类生活的过程中他意识到时间原来可以如此细致漫长,秒分日周的轮换间足以令他感受到身心在缓慢坚定地成长。
中学课本上的白纸黑字记录下他经历过感受过的人与事,如今他们早已化作永恒的回忆,一声叹息间风流云散。然而年轻身躯中贮满苍老魂魄的少年仍在这里,他本就是一个活着的传说,那与他十岁起便形影不离的少女荻野千寻,才是赈早见琥珀主羁留人间的缘由。
她爱他,那是女孩从未言之于口,但他却可以从那双眼眸中轻易读出的话。可是她有一天会不会知晓,身边的他早在十岁那年的月夜就已决定要永远守护着她了呢。
他耐心地注视着等待着她长到了一生中最鲜艳美好的年纪,在这个过程中少年的身量抽高,垂发裁短,眉宇愈发清俊动人,有了属于普通高中男生的期许与烦恼,那颗为她而怦然跳动的心却一意如故。
坚强,善良,直率却不失温柔,这些性格特点或许可以轻易对一个女孩作出概括,但对与她朝夕相处的赈早见而言,有许多可爱得不得了的细节都让他着迷不已:嘴角带笑时凹下的单边酒窝,与他牵手时十指交扣的方式,唤他的名字时脸颊浮泛的红潮,亲吻他额角时踮起的脚尖。
与她在一起之后他的心中增添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本以为这便是人生的极致,然而婚礼上那一朵为他而楚楚绽放的洁白之花才让他体味到了眼泪都快溢满视线的圆满与幸福。以吾之姓,冠汝之名,至此他与她便由名为夫妇的羁绊紧密相连,直至死亡将二人分开。
那时头顶早樱烟烟霞霞,柔粉的花瓣不意坠入为三三九度之礼而准备的酒水,与其间映出的青春容颜交相辉映,美得无可仿佛。
*
发红发皱的小人儿吮着手指躺在他的怀中,轻软得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尚未长开的眉目五官看不分明,眼睫掀动时溢出新叶与翡翠的颜色。赈早见抱着女儿坐在妻子的身边,凝睇她含笑的眼睛轻声证询应该起什么名字,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叫她未来。”
未来,未来,他在口中轻声重复两遍,生命的轮回如此奇妙,令他不禁心生感慨。从青梅竹马,到结发携手,再到白首相庄。他与她的孩子出生了,他们也在不可避免地在岁月的须臾间成熟,老去,直至在几十年后的某一日带着深沉的爱意在儿孙的簇拥之下失去呼吸,归于尘埃。
但在此之前,他们始终都会在一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令他与她别离,这个结局仿佛在他在琥珀川上将落水的她救起时便已注定。
于是他向面上犹带倦意的妻子颔首微笑,温声表示同意。
“好,我们就叫她未来。”
“赈早见未来。”
(完)